首页 / 哈蒂斯堡 历史
在密西西比州东南部的松树林深处,哈蒂斯堡(Hattiesburg)这座人口仅4万的小城,却承载着美国南方最复杂的历史记忆。作为连接墨西哥湾与新奥尔良的铁路枢纽,这里见证了印第安原住民的被迫迁徙、南北战争的硝烟、民权运动的血泪,以及当代全球化带来的产业转型。当2023年全美热议"批判性种族理论"(CRT)是否该进入课堂时,哈蒂斯堡公立学校董事会正悄悄将当地非裔美国人历史纳入必修课程——这个看似微小的决定,恰是理解当今美国身份政治、文化战争和经济焦虑的最佳切口。
1882年,企业家威廉·哈迪(William H. Hardy)在修建新奥尔良-东北铁路时,以妻子哈蒂(Hattie)的名字命名了这个站点。当时这里每英亩土地仅值1.25美元,但丰富的松木资源很快吸引了北方资本。到1900年,哈蒂斯堡已成为全美最大的松木制品出口地,被称为"南方芝加哥"。这段历史如今被铭刻在市中心的铁路博物馆里,但少有人提及的是:当年砍伐松林的劳工中,有三分之一是监狱租赁制度下的黑人囚犯——这种变相奴隶制直到1917年才被废除。
1910年,当哈蒂斯堡建立全州首个市政供电系统时,非裔居民区却被排除在外。历史学者德博拉·布朗在《密西西比光影》中指出:"这里的现代化始终带着肤色界限"。1920年代,随着南方大学(现为威廉·凯瑞大学)的建立,哈蒂斯堡成为白人精英的教育中心,而黑人学生只能去40英里外的阿尔康州立大学。这种教育资源的种族隔离,直接导致了2010年代该市白人与黑人间仍存在近15年的人均预期寿命差距。
当全美纪念《民权法案》通过60周年时,哈蒂斯堡的民权小道导游总会特别停留在大都会银行旧址——1964年7月,三名民权工作者在这里开设黑人选民登记站后,当晚就遭到燃烧弹袭击。这个事件促使约翰逊总统派遣联邦军队保护选民登记,但也激化了当地种族对立。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站在示威队伍最前排的,许多是南方大学的白人学生,这种跨种族联盟在当今"黑命攸关"(BLM)运动中已难得一见。
1982年,当哈蒂斯堡最后一家纺织厂关闭时,60%的黑人工人因此失业。如今厂址变成了民权纪念公园,但周边社区仍挣扎在25%的贫困率中。社会学家詹姆斯·洛佩兹研究发现:"去工业化对黑人工人的打击具有代际延续性"。这解释了为何在2020年大选中,尽管密西西比是深红州,哈蒂斯堡的黑人选民投票率却创下历史新高——经济正义与种族正义在此始终纠缠。
拥有南密西西比大学(USM)的哈蒂斯堡,21%居民具有硕士以上学历,远高于全美平均水平。但距校园两英里外的肖尼社区,过半家庭仍依赖食品券生活。这种知识经济与传统产业的断层,在新冠疫情中暴露无遗:当大学迅速转向线上教学时,当地诊所却因缺乏远程医疗设备导致死亡率激增。正如市长托比·巴克所言:"我们同时活在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
2023年8月,哈蒂斯堡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冲毁了19世纪的老城区排水系统。气象学家指出,墨西哥湾不断上升的水温使这类极端天气将成为常态。耐人寻味的是,当地共和党议员一边申请联邦救灾资金,一边继续否认气候变化——这种矛盾在特朗普赢得该选区75%选票的背景下显得尤为讽刺。
当全美争论是否拆除邦联雕像时,哈蒂斯堡选择在非洲裔军人博物馆旁新建了一座"和解纪念碑",上面同时刻有北军和南军士兵的名字。这种妥协方案虽遭两派批评,却反映了南方小镇的生存智慧:历史在这里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而是必须共存的日常现实。
拥有200座教堂的哈蒂斯堡,2019年却选举出首位公开同性恋身份的市议员。当地"彩虹联盟"创始人玛丽亚·黄说:"我们学会在教堂野餐会上讨论平权法案"。这种看似矛盾的包容性,或许正是撕裂中的美国最需要的解药。
站在哈蒂斯堡的老火车站前,铁轨分别伸向新奥尔良、伯明翰和孟菲斯——这个地理隐喻恰如其分:在种族、阶级和意识形态的十字路口,每个选择都通向不同的美国未来。当华盛顿的政客们高谈"重建更好未来"(Build Back Better)时,哈蒂斯堡的教师、牧师和小企业主们正在用更务实的方式缝合社会裂痕。或许正如作家威廉·福克纳所说:"过去从未死去,它甚至还没有过去"——在这个密西西比小城,历史不是教科书里的章节,而是每天都要重新书写的生存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