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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州的波塔基特(Pawtucket)常常被游客忽略——它既没有普罗维登斯的州府气派，也不具备纽波特的海滨风情。但这座人口仅7万的小城，却是美国工业革命的重要发源地之一。1793年，塞缪尔·斯莱特在这里建立了美国第一个水力棉纺厂，点燃了新大陆的工业之火。两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波塔基特正经历着后工业时代的转型阵痛，其命运折射出全球化背景下美国"锈带"城市的普遍困境与重生希望。
波塔基特的名字源自阿尔冈昆语"瀑布之地"，黑石河(Blackstone River)的急流为早期工厂提供了天然动力。1790年，英国移民斯莱特凭借记忆复制了英国的水力纺纱机技术，在波塔基特建立了美国首个机械化纺织厂。这一事件被历史学家称为"美国工业革命的诞生"，波塔基特因此获得了"美国制造业摇篮"的美誉。
19世纪中叶，波塔基特已成为新英格兰地区重要的纺织中心。1849年建成的斯莱特纺织厂(Slater Mill)至今保存完好，被列为国家历史地标。鼎盛时期，城市沿黑石河两岸分布着数十家纺织厂，生产的棉布远销全球。移民潮为工厂提供了充足劳动力——先是爱尔兰人和法裔加拿大人，后来是葡萄牙、波兰和意大利移民。
20世纪中期，波塔基特的制造业开始衰退。南方各州更低的工资水平、海外竞争加剧以及合成纤维的兴起，共同导致了新英格兰纺织业的崩溃。1954年，波塔基特最大的雇主——美国羊毛公司关闭了当地工厂，造成2000多人失业。到1980年代，城市失业率一度高达15%，废弃工厂成为城市景观的一部分。
这种"去工业化"现象并非波塔基特独有。从底特律到匹兹堡，从克利夫兰到费城，美国东北部和中西部的工业城市都经历了类似创伤。但波塔基特的规模较小，经济韧性更弱，转型过程尤为艰难。1990年代，城市尝试发展服务业和旅游业，但效果有限。
尽管经济衰退，波塔基特保留了丰富的多元文化。根据2020年人口普查，城市34%的居民为拉丁裔(主要来自多米尼加和危地马拉)，15%为非裔，还有相当数量的柬埔寨移民。中央瀑布大道(Central Falls Avenue)沿线遍布拉丁风味餐馆和杂货店，被称为"小圣多明各"。
这些移民群体为城市注入了新活力。危地马拉裔社区领袖马科斯·罗德里格斯说："我们可能不富裕，但社区精神很强。每个周末，各家都会在门前摆出桌椅，分享食物和音乐。"这种草根文化正逐渐吸引艺术家和创意工作者前来定居。
波塔基特也面临着严峻的环境挑战。黑石河曾因工业污染被称为"美国最脏的河流"，虽然经过数十年治理有所改善，但低收入社区仍承受着不成比例的环境风险。2021年，当地环保组织发现，拉丁裔聚居区的儿童哮喘发病率是州平均水平的3倍。
"环境种族主义"在这里表现明显。"清洁黑石河联盟"的玛利亚·戈麦斯指出："污染企业总是集中在贫困社区，因为居民缺乏政治话语权。"近年来，青年环保活动家们成功阻止了在河边新建垃圾转运站的计划，显示出社区组织的成长。
面对后工业时代的挑战，波塔基特选择了"创意城市"的发展路径。2002年，非营利组织"波塔基特艺术合作体"将废弃的纺织厂改造为艺术家工作室和展览空间。如今，这座名为"希望艺术村"(Hope Artiste Village)的建筑群容纳了200多位艺术家和创意企业。
每月第一个周五的"画廊之夜"已成为区域文化盛事。画廊主理人艾米丽·陈说："人们开始意识到，这些老厂房不是负担，而是资产。它们的高天花板和大窗户正是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近年来，波塔基特尝试将传统制造优势与新兴科技结合。2017年，布朗大学工程学院在此设立了"黑石河谷制造创新中心"，专注于3D打印和先进材料研发。初创企业如"海洋塑料改造公司"利用回收渔网生产户外家具，创造了绿色就业机会。
市长唐纳德·格雷比尔表示："我们不想完全抛弃制造业传统，而是要让它适应21世纪。"城市还推出了"微型工厂"计划，为小规模生产者提供共享设备和商业辅导。
在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今天，波塔基特的历史具有特殊启示。斯莱特当初从英国"窃取"纺织技术的行为，用现代标准看就是知识产权侵权。而后来亚洲纺织业的崛起导致波塔基特衰落，又体现了全球产业转移的无情逻辑。
经济史学家大卫·迈耶指出："波塔基特的兴衰是一部浓缩的全球化史。它提醒我们，没有任何产业优势是永恒的，地方经济必须不断自我革新。"
作为沿海城市，波塔基特也面临着海平面上升的威胁。2021年的飓风亨利导致黑石河泛滥，淹没了低收入社区。这促使市政府制定了"气候韧性计划"，包括加高堤坝、改造雨水系统和迁移关键设施。
社区组织者特雷莎·马丁斯说："气候危机对穷人的打击总是最先也最重。我们的抗争不仅是保护环境，更是争取社会正义。"
波塔基特的故事远未结束。在这座城市，你可以同时看到美国工业辉煌的遗迹和后工业未来的萌芽。废弃工厂墙上的街头艺术、移民开办的家庭餐馆、年轻人在老厂房里捣鼓的科技项目——这些碎片拼凑出一幅复杂的城市图景。
或许波塔基特永远不会重现19世纪的繁荣，但它正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出路。正如当地诗人卡洛斯·安德拉德所写："在这瀑布之城/历史不是静物/而是不断改道的河流/携带着记忆/冲刷出新的河床。"
在全球化的逆流和气候危机的阴影下，每一个地方社区都在书写自己的生存智慧。波塔基特的尝试——保留工业遗产、拥抱多元文化、探索可持续经济——为锈带城市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这座小城的命运，终将与更大世界的变迁紧密相连。